当媒体开始报道武汉出现肺炎并且“人传人”时,杨林还是很乐观的,想想17年前非典的经验,“即便真波及到京津一带,大约也得4月份了,起码能让我们度过最旺的春节演出季。”
情况并没有按照预想的发展,杨林收到最早的一条剧场停演信息恰恰是在除夕夜,紧接着各大小剧场和演出团体宣布停工,且不确定开业时间。
缺钱,各有“缺法”
小剧场相声面临的问题得从三方面谈起,剧场、团体和演员,正如“幸福千篇一律,不幸各有不同”,困境之下大家面临同一个难题,就是缺钱!可运营模式不同,各有各的“缺”法,由此导致的承压能力也就有了差异。
剧场依靠场地外租和门票收入维持运营,支付工作人员工资。就相声门类而言,小剧场包括园子、茶馆都采取租赁制而并非分账制,场地租给演出方,全年的租金一次性或者分阶段收取,“现阶段剧场资金压力相对较轻,起码不负债”杨林说。演员就不同了,“相声演员的消费观念非常超前,通常喜欢花还没有到手的钱。”按以往经验,新年前后是演出旺季,自然也是收入高峰,常见一些演员在此之前透支消费,等待节后演出费进账再来还上欠款,从容开始下一个周期的艺术生活。春节停演,这意味着上一年度最后一笔还未‘落袋’已经支出了,而新年的第一桶金迟迟无法到账,这是许多演员不能承受的。
杨林的“青瓦社”全称是青年相声瓦社,上世纪80年代,台湾颇具名气的相声剧团就叫做相声瓦舍。致力于相声艺术的改革与创新,相声瓦舍因其对相声结构的创新而闻名,作品中充满黑色幽默和对现实社会诸多怪现状的嘲讽。“我们没剧场,所以没有‘舍’,就改成了瓦社”。“青瓦社”成立于2015年,聚集了一批热爱相声表演创作、活跃在天津相声舞台上的青年演员,力求在传统基础上推陈出新,延伸创作并表演相声剧《哏儿都印象》《今夜瓦们演相声》《枪下留人》《快乐的督军》等一批作品。
杨林身边的相声演员们从最初的不知所措,缓不过神来,很快过渡到极度焦虑,担心未来。正月初三他的朋友圈里已经有同行用一串惊叹号发:“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啊?!!我想演出!!!”这是最基层演员藏也藏不住的真情流露。
基层演员无疑对危机有着高度的敏感,当元宵节未能正常演出,出了正月依然复苏无望,相声演员们普遍开始意识到,“非典的经验不能套用了,得打持久战。熟悉的相声演员有的开始送餐,有的在卖文玩。特别值得称道的是德云社的李根在家乡天津做起了街道社区防疫志愿者,武汉的相声演员刘智鹏奋战抗击疫情第一线。我向他们二位,以及许许多多奋战在第一线的曲艺同仁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杨林说。
租金,压力的重中之重
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更重的山在演出组织者、在班主身上。不久前,相声团体嘻哈包袱铺结束了在交道口剧场长达7年的驻演,原本与物业方的租赁合同在今年10月到期。年初至今交道口剧场处于停演状态,相声团体线下演出营收为零,实在无力支付房租及物业费,只能止损,提前解约。
与杨林相同,在相声领域很多组织者同时也是演员,租下剧场组织演出,负责运营还要自己登台表演。盈利时要拿出钱来犒劳三军,亏损时要稳定军心保持“人死架子不倒”。此次疫情停演,剧场催租,演员薪金,双重压力下拆借腾挪。
杨林算了笔账,按照商业地产价格租赁推算,以天津为例:繁华商业地块儿,每平米每天租金7元,实际经营面积300平米,一天租金就是2100元,月租金为63000元,全年租金就是75.6万元。按单张票价100元算,每天售票21张刚够场租成本,还有水电费、物业费、服务员工资、演员演出费等等。一天不演出就意味着房租、物业费净亏损,服务员工资虽可协商,但如果协商不成还是要按照相关规定支付,这也都是情理之中。若小剧场在京运营,则上述支出费用至少翻两倍。
相声业内更多的演出组织者是举债经营,全靠现金流维系运转,目前的状态持续下去,破产也就在所难免。
在北京,杨林最早接触的是东城俱乐部,说到底还是有官方背景的相声组织。随着德云社异军突起,民间资本涌入相声市场,嘻哈包袱铺、北京相声第二班、笑动百华相声剧场等组织,都有不俗表现。出新人、推新作,是京城相声市场最大的特点。北京相声发展得力多半依靠全国文化中心的发展。小剧场相声作为曲艺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又在近年国家大力倡导扶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政策鼓舞下,演出整体局势日渐上升。
疫情前作为演员的杨林饰演伪警察者
与之相比,曲艺之乡天津,常年向全国各地输送优秀相声演员。政府层面扶持较少,多年来小剧场相声全靠民间消费支撑,游客早已是天津相声的主要消费群体。对于相声剧场经营者或者相声领班来说,一年中只要抓住春节、五一、十一这三大假期,游客源源不断,应对一年基础开销就不成问题。从春节停演,时下已进入四月末,五一档期显然也无法指望,一年之中三大节点错过两个,国庆假期即便能恢复演出,怕也难以弥补前两个节点的损失了。
跨界主播,相声“干”不过网红
除在园子里的演出外,很多相声演员也都接以基层演出、校园艺术教育为代表的政府购买项目,不失为演出之外的一份收入。可目前看,演出尚不能恢复,线下开学也并未全面推进。即便开学,与传统艺术相比已经错失小半个学期的文化课,无疑是相关部门以及学校、老师、家长们更为关注的要点。先把文化课失去的时间追回来是必然的,还怎么可能搞“课后一小时”,让一群孩子凑在一个教室里戴着口罩学相声、快板儿。
谋划线上发展是必然之举,但相声演员转行网络主播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的确有相声团体靠直播打赏来获得收入,实现 “自救”。要做到能靠网络自救,首先就需要具备强大的粉丝团体,已经有基础号召力,大多数相声演员是不具备这一基本条件的。其次,隔行如隔山,真操作起来会发现,相声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适合网络直播。”杨林解释,“相声是语言艺术,以叙述为主体。上线直播滔滔不绝地讲很难吸引住粉丝。反观网红主播,能唱、能跳、能搭讪,同时善于变化服装和利用道具。”
“而且,必须承认,主流曲艺界经常提出相声要反‘三俗’,可到了直播间,就会发现相声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虽然相关部门一直在进行网络直播综合治理,但各种“吸引眼球”的主播仍不鲜见。“直播间里的‘野路子’绝非个别现象,粉丝刷礼物便是成千上万,以‘卖艺’为基础的相声演员背一百遍《地理图》也达不到这个效果。”
演曲艺的杨林
舞台感强、网络感差是相声的一大特点,与现场观众互动是相声的强项,可这一强项到了网络互动则呈现明显的水土不服。“相声的互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配合演员叙述抖响包袱。上线直播,看不见观众表情反馈,不知道他们听没听剧情铺垫,也不知道是否跟着剧情走,抖完包袱也听不见观众笑声,对着屏幕表演,像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再加上看直播的人精神注意力较剧场观众要差很多,毕竟在家拿着手机看,还是免费的。指尖划过,停留十秒,看看没有什么意思就绝情离去。”
“尽管有诸多不适应,但不可否认,目前对于相声演员来说最好‘求生’之法仍是直播。相信很快就会有演员摸索出适应网络的相声技法,或者说迅速转变自身适应直播的需求,毕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杨林的信心里明显暗藏着些许无奈。
作者:牛春晓
本文来源:中国演出行业协会 2020-04-29